年9月的一天,路遥忽然打了个电话给弟弟王天乐,要王天乐马上去找自己。此时的路遥,正在陕西榆林创作《平凡的世界》。
王天乐担心路遥的身体出现了问题,便马上抛下手头的工作,急匆匆从洛川县赶到榆林县。王天乐一进房间,路遥就流着泪说:田晓霞死了。
好半天过后,王天乐才反应过来,路遥说的不是现实中的人,而是小说《平凡的世界》中的女主人公。
当时,路遥与妻子的感情已经破裂,于是便在写作时把现实中得不到的幸福寄托到了小说中的人物身上。因此,田晓霞之死才会令他失魂落魄、丧失理智。
此时出现了一个重要问题,既然路遥将自身的情感寄托在了田晓霞身上,为何又要狠心将她写死呢?
对于很多读者来说,田晓霞之死也特别让人意难平,甚至很多人觉得这是《平凡的世界》的败笔。整部《平凡的世界》给人向上奋斗的能量,但田晓霞之死却如同乌云般遮蔽了太阳,使人心中蒙上阴影。
田晓霞之死是否是《平凡的世界》的败笔?路遥为何非要狠心把田晓霞写死?事实上,只有读懂田晓霞之死背后的无奈与深意,才能说真正读懂了《平凡的世界》。欲知详情,且看下文。
田晓霞是路遥塑造的一个新时期独立女性形象,家境优越,出场时便令孙少平大吃一惊、心里发慌。当时,孙少平穿着一身烂脏衣服,站在这个又洋又俊、穿戴漂亮的女同学面前,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叫花子到她家门上讨吃来了。
田晓霞自信大方、坦诚直率,并不轻视孙少平,而是主动拉着他找话题。之后因为学校的演出,两人之间有了更多的交集。田晓霞带着孙少平转了几个著名的地方,结识了地区文化馆的老师,还有诗人贾冰。
田晓霞虽然家境优越,但却不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,而是一个见多识广、独立思考的优秀青年。她虽然还在上高中,但已经开始思考国家、社会问题,并对孙少平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。
年某天,田晓霞指着一篇文章对孙少平说:这家伙又胡说八道了!农民饭都吃不饱,咱们学校整天不上课,他还在那里说形势大好呢!之后,田晓霞又把少平带到了秘密读《参考消息》的新天地。《参考消息》是一家仅供县以上领导干部阅读的内部报纸,是平常百姓的禁地。这说明田晓霞不仅具有平等的思想,还具有超前性的改革开放的时代意识。
田晓霞不仅是孙少平生活上的领路人,也是他思想上的领路人。田晓霞对生活、爱情的满激情和憧憬,对文学作品的热爱,对浪漫情调的追寻,都对孙少平产生了极大影响。她爱孙少平,愿意尽自己的努力帮孙少平走出人生的泥沼,这是田晓霞性格中最无私和感人的一面。
然而,高中毕业,田晓霞和孙少平不可避免地分道扬镳了。田晓霞进入黄原大学,成了一名大学生,孙少平则回到农村,准备接受自己作为农民的使命。田晓霞理解孙少平心中的矛盾,经常给他写信,鼓励他走出村子,追寻自己的诗和远方。
因为田晓霞对孙少平的爱超越世俗、超越物质,这就意味着他们虽然分别,但必将重逢。果然,在分别一年多之后,田晓霞和孙少平在黄原市影剧院门前相遇。此时的孙少平,正在延安东关揽工。
田晓霞明知两人地位悬殊,还是希望通过借书还书,重续中学时代的情谊。一段时间后,老同学顾养民在家请客,但田晓霞不顾世俗偏见,跑到工地上寻找孙少平。于是,《平凡的世界》中出现了极为动人的一幕:
所有的房间只有四堵墙的框架,没门没窗,没水没电。正在纳闷之时,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楼道尽头的一间“房子”里,似乎透出一线光亮。他们来到门口,不由自主地呆住了。孙少平正背对着他们,趴在麦秸秆上的一堆破烂被褥里,在一粒豆大的烛光下聚精会神地看书。那件肮脏的红线衣一直卷到肩头,暴露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脊背——青紫黑癜,伤痕累累!
美艳动人的田晓霞与灰头土脸的煤矿工人相比,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仙女。在工人们心中,孙少平能得到田晓霞这位仙女的青睐,简直是太走运了。而田晓霞则把刚洗过澡的孙少平带到招待所,并且亲自给他洗头洗脸。
当田晓霞亲切地问孙少平:想我了吗?孙少平再也无法抑制内心强烈的感情,拼命地吻田晓霞。许久过后,他们才手拉着手坐到了床边上。饭后,两人手拉着手一起爬山,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山湾。孙少平声音低沉地解释说:那里是一块坟地,埋的全是井下因工亡故的矿工。
临走前,田晓霞坚持要陪孙少平下矿井。于是,她看到孙少平作为一名煤矿工人的工作环境:矿井深处是横七竖八的梁柱,一茬炮过后顶棚马上支护好,到处是采掘机轰鸣,令人感觉危机四伏,孙少平每天都在这里面对生死,面对没有选择的宿命,她眼前只是一片黑色……
田晓霞觉得衣衫湿透,激情击打着胸膛,甚至喘不过气来。分别之时,真有一番生离死别的滋味!黑暗中,田晓霞再一次紧紧握住了孙少平的手,情愿自己的手永远留在这只手里而不再放开。然而,她还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,不能留在那里陪孙少平。
在田晓霞的激励下,孙少平虽然身处悲哀的现实和高远理想之间的巨大反差中,虽然只能在矿井中从事极度危险的工作,但他并未丧失生活的勇气,在任劳任怨、辛勤劳动的同时还憧憬着美好的未来,勇于正视自己和田晓霞之间的感情。
按理来说,孙少平和田晓霞之间的感情应该就此进入一个新阶段——孙少平来到城市,和田晓霞步入婚姻殿堂。然而,路遥没有这样写,而是给田晓霞安排了一个悲剧性的结尾,也让这段感情充满悲剧色彩。
安康地区突发洪水,吴仲平急忙找男记者高朗去采访,但高朗恰好出差在外,正巧碰到田晓霞。按社里规定,不允许女记者到危险一线采访。富有冒险精神的田晓霞决定立即采访灾区,还乘上了乔伯年的直升机。
田晓霞不仅亲赴现场探访,还舍身救人。当时,田晓霞见一个小女孩卷入洪流,立即奋不顾身跳水救人。在洪水中,田晓霞很快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。不过,她在漂浮物中抓住了一块木板推到那个小女孩手边。当女孩抓住木板的时候,一个浪峰向田晓霞头上盖下来。
在最后一瞬间,田晓霞眼前闪过孙少平的面影。然而,这只是她在生命最后时刻的幻想,孙少平没有出现,田晓霞彻底消失在了洪水中。
几天后,孙少平在一个报栏偶然看到晓霞牺牲的消息的。之后,又接到田福军发来的电报。在省城田福军的家中,田福军将晓霞的三本彩色塑料皮日记本交给了孙少平,日记里记录着他们相爱故事的点点滴滴。
之后,孙少平专程去到黄原,在古塔山的杜梨树下践行和晓霞的誓约。路遥在《平凡的世界》中写道:
他立在老桥水泥栏杆旁,抬头久久凝视着古塔山。晚风把他脸颊上滚热的泪珠吹落,不尽的河水从桥下蹚过,犹如永不回头的岁月。他心里默想:爱情将永存……哦,我的亲人!这时他产生了幻觉,并与外星人展开了一场关于生命、神秘的对话。要知道,两年前,他就是在这棵杜梨树下与晓霞盟誓,两年后两人又在这里重逢……
对于很多读者来说,田晓霞之死着实令人意难平。确实,对于百万字的《平凡的世界》来说,田晓霞的死来得太突然了。不过,这也令田晓霞的形象得到了升华。更为重要的是,《平凡的世界》因此拥有了更加深刻的现实主义内涵。
田晓霞之死其实反映了路遥在爱情与生活之间的剧烈矛盾,是路遥内心痛苦的真实写照。路遥是一个从乡下进城的农村知识分子,虽然热爱向往理想的爱情生活,而且也娶到了一位城市姑娘,但他过得并不幸福。
路遥希望妻子是一位对自己体贴入微,对自己的学习、工作,都能够有所帮助的妻子,但是妻子林达无法满足路遥的希望。路遥曾经对朋友说:婚姻不图形式而重在内容,我虽有一个北京知青老婆,但我并不是幸福的人。
在和妻子林达的感情破裂之后,路遥将情感寄托在《平凡的世界》的人物中。但是,路遥清醒地认识到:《平凡的世界》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小说,应当对现实负责,对历史负责,对读者负责,而不能因为自身的情感而编造出美好、团圆的结局,那样虽然迎合了读者的大团圆心理,但却会使作品丧失现实意义。
在现实中,虽然确实有没上过大学的农村人娶了出生非常好的城里姑娘,但那只是个例,只是许多年轻人的幻想。事实上,路遥本人也做过这样的梦。但是,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期盼。田晓霞之死,其实敲碎了这种美好的期盼,虽然非常残酷,但却发人深省。
田晓霞死去之后,孙少平的内心经历了一次洗礼,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。孙少平相信,晓霞假如地下有灵,一定会嘱咐他:既然活着,就应该好好地活。
于是,孙少平返回了大牙湾。当孙少平再次准备下井的时候,一路上望着矿区闪烁的灯火,望着满天繁密的星斗,猛然感到了一种突发的激动。此时的孙少平,内心已经变得更加坚强、成熟。最后,孙少平在惠英那里找到了人生归宿。
通过《平凡的世界》中的田晓霞之死,我们可以看出:路遥的作品虽然传达的是激人向上的正能量,但他并不回避底层生活的磨难、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以及现实生活中的阶级差距。也正因为路遥对生活的苦难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,因此能够冷静地处理笔下的人物,真实展现人物在艰难困苦中的奋斗过程。
正是因为《平凡的世界》既有理想主义的光辉、浪漫主义的情感以及现实主义的清醒,才能为一代又一代读者提供向上奋斗的力量。有读者如是说:
我依然还记得我第一次借阅《平凡的世界》时的情景。我可以彻夜不眠,希望可以一口气看完,然而当接近尾声时,我又希望它可以再长些,我不想那么快便看到结束。《平凡的世界》不光真实地反映了那个大时代农村的现状及农民的思想感情,它还具有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。
在很多名人的成长历程中,《平凡的世界》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。马云说:在艰难创业的时候,是《平凡的世界》改变了我,它让我意识到,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。
潘石屹则说:《平凡的世界》是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一部小说,没有任何一部小说可以超越它。每一次的人生低谷,觉得这个坎过不去了,我都要拿起来读一遍。
总之,《平凡的世界》是一部立足于现实生活的大书,在正视生活苦难的基础上传达正能量——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中,只要心存善念、向上奋斗,就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,就可以使平凡的人生变得非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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